《茶館》是個京味戲劇嗎?是。但京味二字又哪里概括得了《茶館》呢!恫桊^》首先是個人味戲劇,對人有深切同情的戲劇。這種同情不廉價。
人藝在慶祝六十周年,六十周年的人藝還有那么多值得致敬的身影,他們還等著好劇本好導演,這真是福氣。人藝還那么硬朗。又想起《茶館》,第三幕,康順子向老王掌柜告別,說:“您硬硬朗朗的!”老王掌柜跟著答應:“我硬硬朗朗的,我硬硬朗朗的干什么呀!蔽矣灿怖世实母墒裁囱剑袊拕∈飞,我覺得最悲傷的一句話。
于是之回憶,輪上年輕演員演茶客的時候,第一幕,康六賣女兒康順子,眾茶客便要報以同情的眼神。這是不對的。那是舊社會,每個茶客心里想的都是,我混得再慘,可我沒賣女兒。于老說得沒錯。此時此刻的一家哭,沒有讓一路哭,路人甲乙們都心滿意足,他們回家還得細細描摹,讓家里人跟著高興,大家從康家的悲劇里,都要咀嚼出各自的那點快活。所以,不是要大家圍起來同情康六,是活在大清國的每個人都值得同情。所以我說,《茶館》里的同情不廉價,這里沒一點優(yōu)越感。它將一種方言上升為一種世界觀,又化成一聲嘆息。
北京人民藝術劇院,這八個字,前六個都是修飾語,北京很重要,人民更重要!蛾戈购贰侗苯帜显骸贰侗本┐鬆敗贰度腋!纺酥痢度f家燈火》,這些戲都是現(xiàn)實主義,都是京味兒,沒錯。但我總還期待,能更加誠懇真切地表現(xiàn)那份困惑與糾結,不要當做一個魔術師手里的活結,一抖就開,或者一個注腳。
我這兩年在人藝看到的最好的戲,是徐昂導演的《喜劇的憂傷》。我是好久好久沒在人藝看到有世界觀的好戲了。我說這是一個進步戲劇,是個啟蒙主義喜劇,不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,就是誠實的人被勇敢的人打動的故事。
這樣的好戲,以前也出現(xiàn)過!秶W變》,朱旭、任寶賢版,英若誠翻譯的。那個戲大家現(xiàn)在愛說的,是沒有一個女角,就一個法庭場景,居然成就那么好的戲。我不完全贊成這說法,就像電視劇《士兵突擊》也不是因為沒什么女角,而且只寫軍營,就是個值得贊頌的戲!妒勘粨簟愤是因為寫了“不拋棄、不放棄”,成為一個“及時”的戲劇,就像列寧說過高爾基的《母親》是一本“及時”的書。
《嘩變》的及時,是在一個權威尚未有機會被解構的時刻,已經(jīng)預言了解構的狂歡,以及狂歡過后的悲傷。律師格林渥在小說家基弗的宴會上,說明白了自己為什么不忍心逼瘋魁格艦長,卻又為什么那么做。權威要如何哀矜勿喜地消解,否則,解構者就會成為新暴君。
還有《巴巴拉少校》,那是多好的戲啊,也是朱旭、任寶賢,也是英若誠翻譯。那個戲說明了什么叫資本社會,什么叫企業(yè)帝國,我們今天多少社會新聞,其實還是讓巴巴拉少校困惑的老問題:“如果我們不愿意在他們造的教堂里祈禱,那就只好在大街上跪下,可是那大街上的路面也是他們修的!
什么是人民的戲劇,我想,就是這樣的聲音。
北京人藝還能契訶夫一點該多好啊;在這個時代的晚上,給落伍的人,打一束追光,而不強求他走進結尾的大團圓大謝幕,多好啊。
[責任編輯:張潔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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