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4歲的李秀英不是游客,也不是被封為“上帝”的消費者,但在北京最繁華的商業(yè)中心——王府井大街上,有一扇門為她留著。
無論從哪個角度看,李秀英都和這條金光閃閃的街道格格不入。每天晚上,她戴著兩只顏色不一的手套、穿著深藍色大褂出現(xiàn)在這里,拖著與身體一半高的鋁合金支架,艱難地穿過擁擠的人流與財富。
如果說這條街上存在一條無形的食物鏈,那么李秀英就位于鏈條的最底端。她的欲望在這條10億元打造的“金街”上顯得那么微不足道,不過是期望能在垃圾桶里,多翻出幾個被人丟棄的塑料瓶,再用每個瓶子換來一角錢。
半個多世紀前,這位老人從安徽到北京做保姆,如今住在王府井附近一間6平方米的平房里,每個月領(lǐng)800元低保,還要照顧74歲生病的女兒。10年前,她轉(zhuǎn)向這條繁華的街道,在這里尋找生活的機會。
這條800多米長的步行街上,每隔幾米,就有一扇可以滿足不同欲望的大門,比如去四聯(lián)美發(fā)店燙燙頭發(fā),去國際品牌的專賣店試件最新款的上衣,或者戴一戴老字號盛錫福的帽子……她也經(jīng)過這些玲瑯滿目的櫥窗,只是沒有機會踏進。
對于李秀英來說,那些藏匿于黑暗中的廢紙片與塑料瓶,或許比路邊廣告牌上閃耀著的英文字母更有吸引力?煽傆猩韽娏〉氖盎恼弑人绨l(fā)現(xiàn)這些東西。事實上,就連那些好不容易撿來的空瓶子,她也必須把它們掛在支架上,才有力氣拖著走完回家的路。
但有一扇飽含善意的門,卻特意為她留著。
每天晚上商場臨近關(guān)門前,李秀英都會被允許進入一家名叫APM新東安的商場里撿垃圾。據(jù)說,珠寶店和服裝店的店員會準備好空飲料瓶,一旦她出現(xiàn),就把空瓶放進她的黑塑料袋里。這家商場的保安也不會阻攔她,這些年輕的小伙子們說,普通撿拾垃圾的人,是不可以進商場的,“但李奶奶例外”。
帶著這些戰(zhàn)利品,李秀英回到那間破舊的小屋。潮濕的墻皮已經(jīng)脫落,在家養(yǎng)病的女兒只能為她點亮家里唯一的電器:一盞被電線吊在房頂上的燈。
然而,當她的故事偶然被傳到微博上,并經(jīng)媒體報道后,四合院卻要對她掩上大門。鄰居們告訴她:“不要讓外人進家,如果再招人進去,就把你和你女兒趕出家門。他們(記者)都是壞人!”一位記者探訪她時,還遇到了鄰居的阻攔:“你們是誰?你們想干什么?”“出去,都滾出去!”
從善意的角度揣測,記者和熱心人士接連的造訪對這個平凡的四合院,確實是一種壓力。況且,他們和老人朝夕生活在一起,多年來能允許她把莫名其妙的垃圾帶回院子里,也算是一種寬容了。只是這兩扇門一開一合之間,讓人意識到,對于這些小人物來說,善意是多么容易就會成為碎片,通往幸福生活的道路又是多么無常。
就在李秀英登上電視熒屏的第二天,福州一位總在大學(xué)里撿廢品的老大爺,提著麻袋、拄著雨傘,慢慢爬上一輛公交車,卻被司機趕了下來。按照公交集團的解釋,老人并非沒帶錢,但對于一些“危害他人身心健康,或?qū)Υ蠖鄶?shù)人乘車造成影響的乘客”,司機可以勸阻其不要上車。
這時,那扇為李秀英留著的門就顯得更加珍貴,我們也能理解,為什么人們對另一扇即將掩上的門如此敏感。這座城市已經(jīng)太多次向他們關(guān)上了大門,而“門”的背后不僅僅代表著欲望和財富、舒適與便捷,對于另一些人來說,它還是生存的機會、平等的尊嚴。那些為他們打開的門,同樣有可能讓我們通往一個更加寬容、良善的世界。
面對人們伸出的援手,李秀英說:“不用給我錢。我都有。”熱心腸的陌生人和好奇的記者敲響她家的大門,要進去探訪、拍照,她也一一接受。其實,對于這些游蕩在權(quán)力、財富門外的無助者來說,善意并不一定意味著強行介入他人的生活,一點小小的溫暖就已足夠:在這座光鮮的城市里,即使沒有一盞燈為她或他而亮,還有一扇門為她或他留著。